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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8章 除夕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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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8章 除夕

樓下那棵臘梅開得更歡了, 清甜的香氣隨風潛入屋中,驅散了室內的高溫。

冬夜皎潔的月光灑向床頭,碎在一雙潮濕迷離的眼眸裏。

當一切結束後, 初瀾擡起一條胳膊,緩緩遮住眼睛, 被子下的胸口還在上下起伏。

細汗沾濕額前的碎發, 漂亮的嘴唇微微抿起。

他覺得, 自己當真是瘋了。

莫池沈促的呼吸就在枕邊,通過聽筒傳來, 就像貼在他耳側。

初瀾又平覆了一會兒, 仰躺著對視頻裏的人說:“我懷疑你給我下了東西, 你們那兒是不是也有蠱?”

耳邊傳來聲很短的啞笑,和夜色融為一體。

莫池:“初老師慣著我。”

初瀾勾唇, 又疲倦地眨了下眼:“我能睡了吧,池老板。”

“嗯。”對方靜了下,放輕語氣,“蓋好被子, 晚安。”

“晚安。”

初瀾說完, 電話那邊又等了會兒,才“嘀”的切斷。

從間隔時長也能猜出其中的不情願。

初瀾將手機放到床頭櫃上,翻了個身, 很快就筋疲力盡地睡去。

這晚他做了個很長的夢, 關於那個人、那條船、和那片美麗的朔松江……

……

*

離職手續直到除夕前一天才正式辦理完, 走出宿城美院的時候, 初瀾又回頭望了眼。

學生已經全部放假離校了, 偌大的校園顯得空空蕩蕩。

天昏沈得厲害,零星飄著雪。天氣預報說, 宿城接下來很可能會迎來這個冬天的第二場強降雪。

初瀾還是沒帶什麽東西,只回家簡單拿了幾件換洗衣物。

剛收拾完,就聽到樓下傳來車喇叭響,徐果到了。

兩人驅車行駛在去火車站的高架橋上,這一路堵得水洩不通。

徐果將車載音響的聲音調小了些,手一下下敲著方向盤:“這天看著不對勁,不然你改簽吧,晚上咱倆吃火鍋?”

“不了。”初瀾望著窗外簌簌落下的雪花,又擡腕看了看表,“我得趕回去過除夕。”

“別看了,從你上車到現在統共低頭看了十二回表。”徐果搖頭感嘆,“談了戀愛是不一樣,以前真沒看出來,還以為你六根清凈,拔情絕愛呢。”

初瀾彎起眼笑笑,徐果又被他的笑容晃到,但也打心底裏替他感到高興。

初瀾:“說真的,什麽時候來我們朔松江看看?”

“嘖,還我們朔松江…”徐果撇撇嘴,打了轉向燈,“年後吧,年後怎麽著也得抽空去一趟。你們朔松江。”

“嗯,到時我給你做導游。”初瀾牽唇,“八十一天,童叟無欺。”

事實證明還真讓徐果那張烏鴉嘴說中了,在初瀾好不容易抵達車站後,看到的是大屏幕上一列列滾動的車次晚點播報。

候車室烏泱泱擠滿了人,情緒都不太好,改簽退票窗口更是排起長隊。

初瀾找到車站工作人員:“請問,去朔松江的車預計會晚點多久?”

“這不好說。”工作人員也很焦躁,但在面對眼前這個溫和漂亮的男人時,還是耐著性子說,“我個人是建議您改簽明天,或者換乘其他交通工具。”

初瀾點頭謝過工作人員,在一處相對人少的轉角站住。

朔松江沒有機場,乘不了飛機。

就算有,想必這個天氣也飛不了。

正發愁時,大衣兜裏的電話響了。

是莫池打來的。

初瀾按下接聽,將手機湊到耳邊。

“到車站沒?”莫池那邊也很嘈雜,不斷傳來鞭、炮聲。

“到了。”初瀾嘆口氣,“火車晚點,具體晚多久還不知道。”

對面靜了下,放緩語氣:“沒關系,不差這一天兩天,安全第一。”

見初瀾不語,莫池安慰著說,“先回去,車站太亂了,聽話。”

初瀾被他這句“聽話”逗得勾起唇:“沒大沒小。”

莫池又陪初瀾聊了會兒,初瀾隔著聽筒聽到那邊有人在催莫池開船,輕聲說:“先掛了吧。”

“嗯。”莫池拉動操縱桿,頓了下,“待會兒打給你。”

放下電話,初瀾又朝車站屏幕望了眼,轉身出了大門。

但他並沒往出租車停泊區走,而是穿過馬路,直奔對面的長途客運站。

毫無例外,到朔松江的長途客車票也售罄了,只剩下門口的黑車司機還在攬客。

正當一個司機兩眼放光地朝初瀾小跑而來時,初瀾的電話再次響起。

他看了眼來電顯示,接通:“徐果。”

“哪兒呢?”

“客運站門口。”

“原地站著別動。”

沒過一會兒,徐果的車就停在了路邊。

他開窗探出頭吆喝:“一位一位,上車就走!”

這一喊把黑車司機也給整懵了,正想罵徐果搶生意沒道德,初瀾已經打開車門坐進副駕駛。

徐果沖黑車司機作了個揖:“新年快樂,師傅。”

接著升上車窗。

“怎麽回來了?”初瀾問。

“你說呢?”徐果白了他一眼,調轉車頭,“你家那位剛給我打電話,說你困在車站,怕你腦子一熱上黑車再被賣了,讓我來接。”

初瀾垂眸笑了下:“都打你這兒了。”

“還笑?”徐果皺眉,“我要不來,你還真準備坐黑車?”

“大巴車沒票了。”

“……”這特麽是理由麽?

初瀾沈默了下:“徐果,你認識的人多,有今天要去朔松江的嗎?”

“你說呢。”徐果斜眼看他。

初瀾想想也是,怎麽會有這麽趕巧的事。

他現在非常後悔自己當初沒考個駕照。

徐果開車駛離火車站,時不時偏頭看初瀾兩眼。

只見副駕上的人安靜地望著窗外,神情又變得很淡。

他後景是紛飛的雪花和擁堵的車流,好像一下就和世界拉開了距離。

十字路口,徐果停下車等紅燈,剛想開口問初瀾晚上吃什麽,手機玩命似的叫喚起來。

徐果不耐煩地按下藍牙耳機,話出口時卻已重整好飽滿情緒,朗聲笑道:“新年快樂,王哥!”

“晚上什麽安排?”

“啊…”徐果將目光調向初瀾,初瀾用口型讓他別管自己。

徐果咽了口唾沫,回話道:“晚上有約啦,跟老同學吃飯呢!”

“推了!”對面的人說,“我找個地方咱們聚聚,老林、老陳他們也在,正好聊聊你開新畫室的事兒。”

“真不行王哥,改天吧。”

“欸,你不來就是不給我面子!”對方語氣堅決,“就這麽定了啊,吃完飯咱蒸桑拿去!待會兒我發你地址。”

“王…”

嘟。

那邊直接掛斷電話,接著手機一亮,地址已經發了過來,是個很貴的飯店。

“…八蛋。”徐果煩躁地捶了下方向盤。

這幫人回回打著要跟他聊開新畫室的幌子,回回都只畫餅不幹實事,還總讓他買單。

偏偏又全是有頭有臉的“老炮兒”,徐果還得罪不起。

紅燈倒計時結束,跳轉成綠色。

後面的車一個勁在按喇叭催促,刺耳至極。

“哥們兒,走了!”

“前面那車什麽情況啊?”

“叫你呢!那奧迪!”

嘀—嘀—!!

初瀾開口提醒:“徐果,走了。”

徐果發動車,黑著臉又看了前面慢慢聳動的車流一眼。

在下一個路口忽然轉彎,朝著另條路駛去。

“上哪兒?”初瀾知道這並不是通往徐果家的路,也不是去自己家的。

“打開我手機給你自己轉80,密碼是我生日!”

徐果目視前方,頭也不回地沈聲道,“去朔松江!”

他說完再次撥打“王哥”電話。

接通的一瞬間囂張地一咧嘴:“不好意思啊,今天這面子我還真給不了你!爹要放假!”

車載音響中此時剛好播放起許巍的歌——

“曾夢想仗劍走天涯

看一看世界的繁華

年少的心總有些輕狂

如今你四海為家

每一次難過的時候

就獨自看一看大海

總想起身邊走在路上的朋友

有多少正在醒來

……”

鵝毛大雪肆意飄灑,卻抵擋不住奔騰的生命。

……

*

冬季的天暗得早,出城上高速的時候,天已徹底黑了。

天空還在飄雪,車內開著暖氣,窗戶上布滿霧氣。

莫池電話打來的時候,兩人剛給車加完油,離開服務區。

初瀾接通電話,莫池那邊還在放炮,隔著聽筒都能感受到濃重的過年氣息。

“到家沒?”

“還沒,路上堵車。”初瀾掀起眼睫,朝高速公路看了眼。

風雪之中,歸家的人們慢慢前行在路上。

“在幹什麽?”初瀾問。

“房間,準備新年禮物。”莫池的聲音中斷了下,像是在拿什麽東西。

“給我的?”

“嗯,等你回來了送你。”

“好。”

對面又靜了會兒,像是點著根煙,推開椅子起身走到窗邊。

接著是窗戶被打開的聲音。

初瀾聽到爆竹聲變得更大。

“對面碼頭有人在放煙花。”莫池說,“開視頻給你看。”

“開,我也要看!”徐果在旁邊樂呵呵地接話。

初瀾沖他搖搖頭,比了個噤聲的手勢,對莫池道:“在車上不方便,我和徐果約了大學室友,晚上聚聚。”

莫池那邊沈默片刻:“也好,人多了熱鬧。”

頓了下又道,“別喝酒。”

“嗯。”初瀾應聲,“今晚就不跟你視頻了,早點睡。”

“好,之後確定了車次記得發我。”

“知道。”

“初瀾。”

“嗯?”

“我們還有很長時間,不急著現在。”莫池輕聲道,“我在家等你。”

“嗯。”

放下電話,莫池又抽了口煙。

兩手撐在窗臺上,眺望著朔松江。

又一束煙花自江面升起,“啪”得炸開,綻放出絢麗的色彩。

莫池幽沈的眼睛被一次次照亮又歸於暗淡,將煙吐出。

他剛剛說那話純屬是為了安慰初瀾,卻根本安慰不了自己。

在這之前,他已經做好了今天去接對方的準備。

初瀾房間的屋頂全部翻修了,浴室的水閥也換成新的,被子是他剛買的,已經洗完曬幹。

就連他的摩托車都提前運到了鎮上,擦得一塵不染……

明明先前還好,越是到了要見面時,就越變得全無耐心。

莫池熄滅煙頭,將其扔進八寶粥筒,重新回到桌前準備起禮物,想借此轉移一下註意力。

而另邊的初瀾掛斷電話,瞬間就聽到徐果嘴裏發出一連串“嘖嘖”聲。

徐果:“都多大人了還搞突襲?”

“這叫情趣。”

徐果揚起眉,不可置信道:“我的天,這是我家小瀾子說出的話嗎?!”

初瀾淡淡笑了下,把手機放回口袋:“別貧,好好開車。”

……

*

又是一個無眠夜,當莫池關掉臺燈,將視線調向窗外時,東方已泛起魚肚白。

他深吸口氣,起身到衛生間沖了個澡,而後穿好衣服,拿過船匙,出了家門往江邊走。

年三十的朔松江,空氣裏除了慣有的潮濕,還多出一股硫磺混合著硝的氣味。

紅色的鞭、炮碎屑鋪在路旁的殘雪上,被雪浸濕,顏色變得更深。

島上的碼頭已經站了好些人,正等待莫池開船帶他們到對岸的鎮裏購置最後的年貨。

到了明天,多數店鋪基本就都歇業不做生意了,這也是絨子鎮跟多數景區不一樣的地方。

今天是個晴天,燦爛的陽光驅散水霧,江面波光粼粼。

兩岸的青山頂端被白雪覆蓋,遙遙泛著金光。

渡船靠岸,莫池取錨收繩,從船艙出來上了碼頭,將超市老板提前備好的年貨一件件清點搬上船。

之後又點燃一支煙,虛虛叼在嘴裏。

“小老板,下班船啥子時候開?”一個說話帶四川口音的大媽問。

莫池將煙夾在指間:“二十分鐘後。”

“要得!我上個廁所。”

莫池點頭,用夾煙的手給大媽指了個位置。

絨子鎮碼頭的人越來越多,莫池抽完一支煙,看時間差不多,回到船頭將錨取了,把繩子一圈圈盤好。

待人陸續上滿,轉身要進船艙。

“老板。”

身後突然傳來道熟悉的聲音。

不急不緩,帶著淺淺笑意,像一縷微風。

莫池的背影僵住,眼底劃過絲不可置信,慢慢扭過了頭。

只見身後的人站在除夕清晨的朝霞裏,拎著他為數不多的行李,眼底灑滿陽光。

“我想上船。”

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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